五、土齒科

德禮的夥伴把蒸熱的飯和醬瓜端給阿蕊母女。蓮華飢腸轆轆,白飯配醬瓜是美食,可是她必須細嚼慢咽,因為她有一顆牙齒在動搖。
「爸!你看,我這齒嘴齒在搖了,你要緊來轉,把我捖嘴齒(拔牙齒)。」
「我看。啊!再二天就可以捖。」
「禮仔,阮阿輝的嘴齒也在等你捖。禮仔不只是犁頭師傅,他也是捖嘴齒的師傅。」一位夥伴說。
「他也真敖喝酒、賭博!」
「他賭博常常輸。」
「好了!好了!免把我漏氣。」德禮回應,又接著說:
「你擱講落去,我就不要把汝囝捖嘴齒。我捖嘴齒的技術上好,你看阮查某囡捖過的嘴齒,新發出來的攏是齊齊齊。真媠!」
「那這樣,阮阿吉和阿免的嘴齒攏來予你捖。要錢嗎?」
「免啦。禮仔兄做人真慷慨,不是“錢錢叫”的人。咱庒頭真多囝仔的嘴齒攏是他捖的。」
「哇!真好啊!我以前帶阮阿水仔去捖嘴齒就要坐車過大橋,擱要付錢。」
「禮仔,你做犁頭用鐵錘,捖嘴齒也是用鐵錘,是嚒?」
「黑白講!我捖嘴齒只用一條縫衫的線就可以了,我用線把嘴齒綁著,一手置頭殼頂輕輕拍一下,一手把線拉一下,嘴齒就掉落來。」
「哇!了不起!」
「是啊!咱厝邊頭尾的囝仔若要捖嘴齒,就找『土齒科』。」
「什麼是『吐齒膏』?」
「不是『吐齒膏』,是『土齒科』!禮仔兄是土師的齒科醫生 ,叫做『土齒科』。」
「禮仔,你哪會捖嘴齒?哪兒學的?」
「我的養爸是讀書人,在台北龜山開一間草藥店。他會醫病、醫酸痛、捖嘴齒、鑽耳孔。我細漢的時看他把人捖嘴齒,我就學會了。可惜他真早就過身,若無,我現在也是醫生!」
「有可能。禮仔眼色真好,學什麼成什麼,鑄犁頭是一等師傅。」
德禮睥睨著一夥人、微笑著,接著說:
「蓮華,妳這齒嘴齒捖起來以後,要做什麼?」
「爸,我知。這是面頂排的嘴齒,要擲入去眠床腳。若是下腳排的嘴齒,就要擲去厝頂。」
「擲嘴齒的時,要講什麼?」德禮問。
「要講『雙腳站齊齊,狗齒換金牙』 。」
「蓮華,妳講什麼?我聽無清楚,妳擱講一遍。」阿炎說。
「雙腳站齊齊,狗齒換金牙。」
「哦!我知道,捖起來的嘴齒是狗齒,新發出來的嘴齒是金牙。」
「是啊。」德禮繼續說:
「阮查某囡真聰明,教一遍就會了。」
「不過,我聽人講:蓮華讀書只讀一名。是不是要越多名越好?」阿炎問。
「阿炎啊!你有夠憨大呆!分數要越多越好,第幾名要越少越好。阮查某囡是第一名,不是一名。」德禮驕傲地說。
「真的?我今天才知!」
「阿炎,你實在憨到有春(剩餘)!若是憨呆,就減講兩句。無講話,無人知道你憨呆!」
阿炎也跟著其他的人一起笑彎了腰。
「禮仔,你會鑽耳孔嚒?」
「阮養父會,我還未學到。」
蓮華用手輕輕觸摸自己的耳洞。她回想有一天她和母親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母親洗衣服,她洗父親的襪子。一個背著小箱子的人走過,叫喊著:
「鑽耳孔!鑽耳孔!」
母親叫住他,說:
「師傅!來把阮查某囡鑽耳孔。」
背箱子的人取出工具,在蓮華的耳垂揉了幾下,一會兒她的耳垂突然刺痛,又被擦上涼涼的水。
「好了!耳孔裡有一支雞毛管,不要拿掉,有一天要戴金耳鉤,才把雞毛管拿掉。」
母親付了錢。鑽耳洞的師傅又喊著:「鑽耳孔!鑽耳孔!」,漸漸走遠。
蓮華上中學時,羞於讓人看見她有耳洞,下意識地以頭髮掩蓋。然而上大學時,有些同學去找醫師鑽耳洞,戴上漂亮的耳環。她暗自高興母親有遠見。
話說小蓮華和母親吃過晚飯,村長親自來邀請德禮一家三口到主屋的客房裡過夜。原來土磚屋是村長儲米的倉庫,騰出來給犁頭師傅們住。 回家路上的吊橋沒有先前驚險,因為蓮華的小手有父親的大手牽引著,母親又在後面護衛她,她感受被父母疼愛的安全感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