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7 Jocelyn Chung 鍾尚潔
本文原載 USA Today,Joycelyn 是台美人第二代,文字設計藝術家、設計家和作家

當我的家族移民美國,兩位橘郡福爾摩沙長老教會(台灣又名福爾摩沙)成員幫我們安頓下來,與南加的台灣社區交流。
當我想到教堂,我想到家。我想到每週教堂午餐的蒸高麗菜菜香和超大桶滷肉飯。
我想到一個長長的白色折疊桌,周圍圍繞坐輪椅的阿公和阿嬤,一起吃東西,聊聊近來小孩或孫子的近況,化療進展如何,還有誰家的鰥夫寡婦需要幫忙或者送餐,和最新的台灣消息。
我想到叔叔阿姨大聲嚷嚷“哇嘎哩共”,接著隨之而起的笑聲環繞教堂走道。這是家;我們一起築起的家。

發生的事
當我想到星期日Geneva 長老教會發生的事 – 當時Irvine台灣長老教會有活動,那個牧師是我的家族的前牧師,那位從台灣來的牧師是我母親的青年領袖 – 一切就像在我身邊一樣。
警察說犯人是一名68歲的亞裔男子,一人死亡、四人受傷,地點Laguna Wood的教堂,距離洛杉磯市中心西南方的45英里處。官方表示犯人因為中國和台灣的緊張情勢因此鎖定教堂的台灣社區。
對太多的移民來說,教堂、廟宇、清真寺和其他社區的聚會不是只是宗教或一般社交的地點,他是我們社區燦爛的心跳。
這個叔叔是你的牙醫;那個阿姨的哥哥是你孩子的小兒科醫師;這個阿姨帶領其他阿姨跳舞和做運動;這個叔叔是社區的水電;這個阿嬤教大家彈鋼琴。
社區教堂就像家庭聯絡簿,緊急聯絡人,是台語:台灣福建話可以被自由大聲交流使用的場合。
現在我看到阿嬤在教堂外啜泣的照片,身旁圍繞著社工安慰他們,我非常哀傷。
當想到為了保護別人失去生命的鄭達志醫師 (Dr. John Cheng) 是喪父後第一次陪媽媽上教堂,我無法不想起他媽媽。
台灣人一直以來承受的暴力和壓迫
當我還小,我完全不懂為何祖父母迫切地希望我們維持台灣認同背後的複雜原因。我只知道我以身為台灣人為傲,因為他們以身為台灣人為傲。他們告訴我「絕對不要說你是中國人,我們是台灣人」
慢慢長大後,透過口傳故事和祖父母親身經歷的50年日治台灣我開始了解。
二戰日本投降後,我的祖父母目睹同盟國把台灣交給“中國國民黨”後的恐怖時代。1947年中國國民黨軍隊暴力鎮壓和殺害數以千計台灣民眾。他們系統性針對台灣菁英,害怕菁英會策劃對抗中國國民黨。
我父親那邊的祖父是個婦產科醫師,回憶起許多他的朋友和同事慘遭中國國民黨暴行。他聽說中國國民黨在搜索他,所以逃到鄉下躲藏因此倖存。
中國國民黨在那個時期殺害了多達28000名台灣人,是為人熟知的228事件。接著黨的領導人組織長達40年的戒嚴,禁止談論大屠殺。
中國國民黨實行當地語言壓制,強迫使用華語進行文化同化和清洗。直到今日,只要談起228,我的祖父母或那個年代的老人家,40年隱埋,吞下和沈默的傷口、悲傷和無助都開始浮上表面。
星期日我們看到的只是這一連串複雜、緊張、歷史背景的一小扇窗。
1978年12月15日總統卡特宣布美國正式認可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台灣斷交。美國從1949年拒絕承認共產黨,但直到1970年代,華盛頓認為北京是政治上和經濟上有利的那方。
三分之一在外國出生的台灣人在1980年代來到美國。我的家族就是這群在卡特宣布後來到美國的一群。我的阿嬤記憶曾祖父告訴他們「這裡從此對我們不再安全」。
台美人的故事
對我來說,了解歷史的背景是了解我身為台美人認同和存在非常重要的部分,為什麼台灣長老教會多年來的聚會象徵著堅持和反抗。還有為什麼我的阿嬤和阿公要我知道歷史、說台語,了解跨世代的興榮是我們所有的興榮。
當我想到過去的這個週末美國發生的八起射殺事件,我感覺快要超過可以負荷的程度。這種因槍擊暴力所導致的沸騰的集體傷痛- 種族動機的暴力、政治動機的暴力,我因為周邊許多人被奪走生命的慘劇而覺得失落。
這種集體的心痛是私人的,也是政治性的、歷史性的,並且一直持續。這種失去就像我見到我阿嬤握起拳頭拍打自己胸口在痛苦中啜泣。台美人的故事經常在被算計下的地緣政治以模糊和暴力一起把台灣認同和中國認同混同而遮掩掉了。
數十年被噤聲的傷痛造就了我們老人家的生命,拒絕語言清洗,移民到新天地,在這裡,他們把韌性傳承給後代。我們承受著他們的希望、聲音、苦痛、堅持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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