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好難 ◎ 王淑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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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09

夜晚十一點半,我鑽進機場的防疫計程車上,看著身後還在排隊的人潮,想到自己已經快有四十小時未眠,疲憊不堪外,還有一份不忍說卻又很想抱怨的話,「回家的路,怎麼這麼難」。

那天,當大家正熱烈的迎接新年,紐約時報廣場的大球,已經等著要呱呱落地時,我接到台灣家人的訊息:「媽媽的身體持續減弱,要不要視訊跟她說話?」我有種不好的感覺,是要我跟她說再見嗎?

我本來計劃一月春節時要回去看95歲的媽媽,希望能夠跟她過一個農曆新年。來了美國四十多年,不記得自己曾經回台灣過農曆年,但是理想趕不上現實,台灣的防疫旅館春節前一房難求,即使我在十月底十一月初,每天上網、上山下海、東西南北的翻找,就是沒有可以安心住14天的防疫旅館可以訂,我想到,我去年五月時,跟老公住在一戶住家,我們乖乖的遵從規定,過得好好的,我現在一個人,更沒有理由不能自住一戶隔離,既然旅館供不應求,為什麼不能開放一人一戶的在自家檢疫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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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好主意」得跟誰說呢?我先問住在地的衛生局,馬上被指示去找衞福部,於是我打電話給衞福部,問問春節前的緊急情況,可否讓我一人一戶住自家,答案是「請跟交通部觀光局詢問防疫旅館」,問交通部找房疫旅館?什麼話?我從美國打電話一直很難打進衞福部,為了省電話的等待時間,我想到寫email給衞福部,結果,衞福部居然不收國外的信件,部長信箱也關門不給國外的人探訪,好像病毒也會從信箱境外移入。有這麼奇怪的事?我這個很愛吵的人,乾脆就寫信找總統求助。很欣慰的是,總統府很快的回覆我的email,特別交代說已經轉交給相關單位處理。事後行政院也來信說有收到訊息,但是都沒有進一步消息;當前副總統在僑界演講時,我又厚顏的再提出回家真難的訴求,希望博得同情,讓我可以早點回去看媽媽。不久後,終於有一個春節專案,可以有三種選擇,A案(14+0+7),就是原本的嚴格方式,B案(10+4+7),可以只住旅館10天,回家住4天,C案(7+7+7),就是在防疫旅館住七天,回家居家檢疫七天,然後自主健康管理七天。C案雖非我的理想,但是至少有一點彈性,可以釋放出一些防疫旅館來。我為自己革命沒有成功,在家消氣兩天後,又開始去找旅館了,竟然還是找不到!

尋覓的過程中,得知網上有幾個幫手,於是我找了「防疫旅館小幫手」,他們資訊較多,也不收費,而且24小時服務,我不必為了打電話給旅舘聯絡訂房,在美東等待到半夜。我最後終究放棄回家過年的「夢想」,決定春節期間在旅館「過年」,一來春節潮過後才可以有旅館,二來價錢也有優惠。防疫小幫手這次有幫上忙。

好像一切的安排都妥當也歡喜可以接受了,就等著二月高高興興的回家了!

但是突然得知媽媽正在人生道上跟時間賽跑,我們母女感情這麼好,她正吃力而蹣跚的想走到目的地,我怎麼忍心不去陪她?雖然我兩天前才從南加州回到亞城,還沒有機會休息,連再坐飛機的心理準備都沒有,當下就決定趕緊回台灣,我要見媽媽一面,我要握著她的手說再見。於是天翻地覆般的改行程,最難的是找防疫旅館,幸運的是小幫手説找到一間,需要馬上決定,否則會被搶走。我連價錢也沒搞清楚,也不敢問那些以前最關心的:「有沒有窗戶」,「有沒有陽台」的蠢問題了,只有趕快交錢訂到,然後又趕緊改買機票,在這關鍵時刻,錢好像一點都不重要了,也終於弄到一張可以配合旅館時間飛回去的票了。

接著得配合台灣的防疫新規定,1/4之後進台灣的人,要在上飛機的兩天內做PCR檢驗(以前是三天報告日),不可以提早準備,偏偏我的飛機是早上七點要飛,我的時間有限,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號稱24小時可以給結果的檢驗站,大清早排隊做完檢測,回家的路上,心裡有點不放心,當埸趕快開到路邊,上網再找了另一家測試站,再去做一次,希望兩個檢驗,至少有一個可以有及時報告結果。雖然中間有很無奈的曲折,總算總算那個我臨時找到的備胎,最後一分鐘給了我可以上飛機的証件,我也趕快上網填寫入境的防疫申報,包括上傳打過疫苗的白卡。終於可以成行了。

因為飛機是大清早,早上四點多,老公好心的陪我乘車去機場,他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了,一直交待我在飛機上要睡一下,但是他也知道,我在飛機上連躺著都睡不著的,只有希望順利到達,中間不要有麻煩。去年五月我們倆人興沖沖的一起回台灣,以為疫情已經緩和了,那時認為,除了沿途需戴口罩及滿足防疫規定外,應該很容易,回了台灣就可以享受沒有疫情的快樂日子了。沒想到,我們坐的飛機轉了好幾趟,然後還無預警的到沖繩去停了一個多小時,到了台灣第二天,竟開始養生茶館風波,還有不少人染疫而亡;我們出關時,所有的南北吃貨店家都不准接客,我們在台灣一個多月,連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也沒有吃到。說起來,很多事都是難以預料的。

本來訂二月行程時,台灣的家人就開玩笑的說:「你不要回來啦,妳是台灣疫情衰人,會帶疫情回家,你再回來,台灣又要出事了。」我想,我夏天回美後,「台灣嘉玲」已經紅了一陣子,我應該沒有那種神功,可以破嘉玲吧?

飛機到桃園機場倒是順利,我知道到達得再做PCR檢驗,我以為就像在美國的drive thru test一樣,走過去給它挖一下鼻子就可以了?我已經累壞了,真不希望還有什麼特別節目。出關時,有個穿防護衣的笑臉帥哥給我一張小紙條,上面是414,我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一看整個大廳或坐或站擠了一堆人,這可是防疫不該有的畫面啊,然後我聽到一百二十號前的請在這排隊⋯⋯⋯⋯,老天爺,我前面有二百多人?大廳裡至少有四五百人,全是拖著一大堆行李,疲憊的在滑手機,原來都是在等做PCR test。

等待時,弟弟打電話來,第一句話就是說:「你看,你又帶疫情回來了!」我知道他在開玩笑,但是這幾天桃園機場爆疫情是令人緊張的,但我也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我每次回家的路,都這麼難?

等啊等啊,終於等到可以去排隊採檢了,機場的防疫工作人員其實很辛苦,對付這麼多人,每個人依不同方案發給馬上將做的唾液測試的小瓶及標簽,然後又每個人發給Antigen self test的kits。我是C案,拿到三盒,又等了好一陣子才帶著行李去室外「猛吐口水」,提供唾液做檢測。寒風中做完檢測,馬上可以過馬路去等防疫計程車,當然之前除了填表外,又被好好消毒一番,全身及所有行李都被噴了一堆「消毒劑」。雖然這一路上,大家都很乖的一路遵從規矩,也很感謝防疫人員的辛勞,這麼晚了,還是得照顧每個人,深怕一不小心,讓萬惡的變種中共病毒入侵。但是等計程車時,還是不免聽到一些怨言,有人因為這個新的二天檢測規定,來不及拿到PCR檢驗報告,而得改機票(我就是差點需要),有人抱怨那麼多人擠在大廳等檢驗,若是有病毒,很容易被感染(我也有同感)。

坐上計程車,司機大概很累,或怕我是病毒,不想跟我説話,但是我看到走了不熟悉的路,在這半夜三更,不禁害怕的問:「怎麼走這裡?」「唉呀,沒辦法啦,他們在修路,我得多繞十幾分鐘,我也不喜歡!」「抱歉,我不知道,你們好辛苦!」幾句對話後,司機和緩些,說現在疫情又起,一早四點他就得起來做唾液PCR檢測,又因為現在春節好不容易多了一點載客機會,雖然已經工作長長的一天,但是仍然希望送我到旅館後,還要再回去載一趟,我們就這樣聊了一下,我因為知道到台北的計程車只要一千元,但是我還是依國外習慣,給他一些小費,他很高興的說,我們已經低迷很久了,謝謝你能體諒我們。我竟有點心酸,在這疫情期間,因為政府要照顧所有人並嚴守關口,有太多人吃了苦,我回來一趟,只是多了些麻煩,實在不該抱怨。

順利到達防疫旅館,旅館雖舊,但是該有的都有,網路暢通發達,電視有幾百臺可看,每日三餐溫熱的便當送到門口,我自己也可以去Uber eats買了水果來吃,雖然「失去自由」,但是能夠回家,又覺得有人為你築牆修路做好防疫,其實是很幸福!

昨天高中同學送來訊息,她的兒子導演陳鈺杰,為防疫背後默默努力的無名英雄拍的電影「沒有人該成為孤島」,正在台灣各電影院上演,我被關在旅館,不能去捧場,但是我很感謝他可以為辛苦的台灣防疫團隊做下紀錄,讓大家知道台灣的防疫做得多好,我也告訴她,如果妳兒子要拍續集,有好多故事可以拍,我是一個很好的見證人,因為我這個疫情衰人,真實的見證了兩波台灣疫情裡的疫情,我一方面感謝這小心翼翼的防疫工作,但是也感嘆:回家,好難!(作者為台美人筆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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