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像獎電影「寄生上流」 (PARASITE) 觀後感 ◎ 林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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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註:

林毅夫是一位專業的精神科醫師,他以特長的心理分析及旣有的文學素養,很精闢及深入地探討了此部電影在貧富階級與人性善惡,内在,外在因素,靈舆罪的糾葛各種議題。 譲這部抽象影射,伏筆處處,離奇唐穾, 暧昧模糊, 但卻又鏡頭生動, 故事精彩, 高潮迭起的影片, 在林醫師的分析中, 一如撥雲見日, 令人恍然大悟, 不得不佩服,為什麼這部韓國影片會得到奧斯卡金像獎有史以來最多,最傑出的得獎紀錄。

今天(031820)好不容易看完parasite這部電影,一開始我就覺得電影的tempo太慢,無法集中注意力而中斷觀賞。第二次,再看少時後又停頓下來,因為覺得這半地下室家族如此輕易的欺瞞上流者而擠入其生活圈的情節太荒唐了。不過,這是個得獎的電影,而我卻”不為所動”,令我自我懷疑是否水準”不夠,因此再次強迫自己打開電腦做第三次的觀賞,這次則被吸引住而看到最後。在這過程中我看清了前後情節的連結性,而[原諒]了開頭的慢節奏與荒唐情節,甚而企圖將其正當化。

觀眾可不假思索的指出這電影表達出下層社會(半地下室族)對上層社會的鄙視、憧憬,依賴與剝削,也展示上層社會對下層社會的無感,但這電影沒依循一般公式將上層者塑造為欺負下層者的惡人。另一方面,從心理角度來看,它敘述了下層階級,尤其是[魯蛇]想往上爬升時內心的運作,矛盾與掙扎,它愚蠢化上層者,又聰明化下層者,說不定是用來鼓舞[魯蛇]的成功機率,以及正當化其欺騙的行為。電影中這內在的價值矛盾有三次的辯論,但沒有清晰的勝利者出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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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一開始就是半地下室族-金家-的素描,它含有公平制度(考試)下的屢敗者基宇-男兒,重男輕女社會加上魯蛇家族混合的受害者基婷-女兒(無錢補習),不受妻子尊重的無業家長金基澤(被以腳推動起來解決wifi的問題),整體上這家族是個連pizza盒子都折不好的集合體。如此,他們得忍受同是下層者的惡行(尿尿),不過,他們也具有在這艱難情況下生存的聰明,他們懂得善用社會措施,而得到意外、但不舒服的福利(開窗忍受spray以去除室內蟲);他們也靈巧的也毫無罪惡感的盜用他人的資源(wifi),不過這是沒有受害者的行為。另一方面,他們也顯現出令人不安的價值觀與行為準則;妻子嫌禮物不是食物而沒感激之情,她又對工作表現欠佳的事實不但毫無愧疚或歉意,反而不屑那位關心品牌形象的PIZZA店主。

在這生態下,兒子-基宇的友人出國留學前來訪(上流社會的?),贈送金家一個說會帶來好運的石頭。但實際上,這表面無辜的石頭隱藏有邪惡,它在劇中出現多次:首先基宇要拿它當做毆打尿尿者的武器;再來就是計劃拿它來搥死地窟的男人;不料,他自己反而成了石頭的受害者,最終他將之放回水底,放棄了這邪惡又沒奏效的手段。基宇的友人在造訪中又另送個翻身的禮物,即恿聳基宇假造身分,扮演上流家庭的英語家教。友人同時又提供一個上流社會的造像(女主人),說她天真又無知,容易信任他人(下流人士),隱約保證她是輕而易舉的獵物。電影中又充斥上流社會具有缺陷又無能的造型:上流者的兒子-多頌看到[鬼]而生有問題,父母居然不懂依循正常管道就醫,反而隨便找個冒牌治療家;儘管上流(朴社長)懷疑太太與司機有車震,但不能面對這問題,反而當他夫婦兩人在沙發上做愛時,暗示太太穿上那在車上發現的內褲來激起他的興奮;他們不查真相的就冤枉的解僱了司機與管家;他們相當在意下流者越過階級界線的行為,但對下層者的苦境全無知覺,只懂得當慷慨的雇主;他們生活在與下層社會沒有交接的世界裡,以致在下流者受水淹而失去住所時,他們毫無知覺的徵招下層者來滑潤他們的生活(生日派對)。

現在話又回到我們的主人翁們,基宇被友人說動之下,就動員其妹妹(基婷)製造個假學歷,同時電影告訴我們說這偽造專家(基婷)是不甩公共道德的 (在禁菸處抽菸)。基宇得逞、當上家教後,也如法炮製,以謊言提供給了基婷冒充治療師的機會。我們都知道,不管行為善惡,只要它能獲得好處就會再如法泡製,進而擴充其活動範圍以及共犯結構。如此,以說謊、造假、冒充、欺騙的金家家庭事業,就更進一步,以陷害而擠下同階層的司機與管家,而讓父親與母親取而代之。我們可理解的,有這輝煌的成果。當上流者去露營時,金全家就毫無遲疑的接收上流者的財富,毫不羞恥的享受起來,並幻想來日擁有此豪宅的滋味。

不過,就在這心情放鬆的時刻,被抑壓的人性不知不覺的重浮出來,而與到目前為止受益的價值觀做了內部的辯論:

兒子基宇表達對主人女兒生有真情,想與作真情的交往(削下欺騙冒充的角色),但父母馬上意識到改變關係的不可行性。一旦假戲真做,親子就得扮演主傭關係,但又得加上另一層的欺騙-請他人冒充父母,而詐騙集團就會面臨暴露的危機。基澤顯然帶有歉意的表達他對尹司機被解職後處境的好奇心,但加害者(女兒)馬上對這浮出的同理心表達抗議,說不必關心他人只要關心自己就好,此時突然雷電交加,不知是響應女兒的憤怒或是對其價值觀的警告;當基澤更進一步的,跨越階級界線而感受有錢屋主的善良時,他的妻子馬上將之推翻,認定金錢才是善良行為的基礎。她如此抹滅屋主的善良本質時,間接的也羞辱了丈夫的善良。在全家沉醉於舒適之中,父親甚而將富宅認為自家,母親就一語點破這幻想,並以蟑螂來比喻當主人回家時丈夫可能的卑微行為,這可再次刺傷了丈夫的自尊心。聽到這,基澤突然爆怒起來而緊抓了妻子的前襟。不過他及時吞下自尊被詆毀的憤怒,自我解嘲的說生氣不過是表演而已。可是,這脆弱的自我、後來就因再次被創而驅使他殺了(上流者)。

那位前管家不意出現之後,在地窟又引起一場價值的辯論:

舊管家感謝被允許入屋,以”姊”稱呼新管家表達對下層人物的認同與親近。但新管家馬上拒絕這友善的姿態,更拒絕到地下室查看,她說”我對他人事沒興趣"。她不認同下層人物更不與之為伍。舊管家解釋丈夫長住地窟的理由,請新管家允許丈夫繼續住下去,談話中舊管家透露出其價值觀-前四年丈夫的食物全為自費,並企圖付錢給新管家替丈夫購買食物(不欺騙或詐取)。沒想到新管家沒具同理心(不認同同是苦難者),也不為舊管家的價值觀所動,而以上流者的姿態恐嚇要報警。

當金家的身分爆露後,舊管家的價值觀馬上佔到上風,她模仿北韓中央電台主播李春姬慷愾激昂的口吻,拿金正恩來揶揄金家族,說他們必受到嚴厲的懲罰。不幸,這價值觀短暫的優勢最後還是被壓倒性的人力(邪惡)制服。但它並沒完全消失,舊管家的丈夫,仍然堅守自己的價值觀,繼續以morse code向從沒見過面、毫不知情、又沒直接加惠的屋主表達謝意,這有點近乎宗教性的感恩。這位先生展現令我們尊敬的價值觀的同時,也令我們看到他心態的可憐面,他的無力感顯然扭曲了他對實際情況的認知、而將自己的生存與地窟融為一體。

這時,聽到女主人即將抵家的電話時,金家的上流夢驟然中斷,金家三人倉促、狼狽的做了隱藏與逃亡。不僅往下轉型痛苦 (大雨中往下跑),回到原點更是難忍 (水淹)。這沒預期到的轉變,再次引起分歧的因應思考了,本有計畫的父親顯然絕望而放棄了,他預告無規劃(無夢想)之下,行為可是不可預測的,簡直是預告自己的最後結局。另一方面,年輕的基宇就決心以石頭來挽回即將破滅的冒充(改變命運)。

最後一場價值辯論則在殺人悲劇的情節中舉行:

地窟人脫出囚禁之後,首先拿起那邪惡的石頭打傷那企圖以石頭改變命運的基宇,再來他對”只會關心自己、欺騙大師"的金家女兒捅上致命的一刀,然後轉向毫無同理心的媽媽,但他失敗了,丈夫(基澤)反射性的拯救了她。不料,當他看到朴社長嗅到臭味而皺眉頭時,他再次反射性的一躍而起插上一刀殺死朴社長。他沒顯示殺人的動機,他在給兒子的信中說”一切像夢一般”。我們唯有在此猜想他的動機,他見證的殺人事件實質上瓦解了他的欺騙集團,又破滅了他的假象,而朴社長的皺眉就意外的摧毀他最後的自尊,以致[甚麼事都可做出來]。但基澤逃到地窟後反而向死亡的受害者道歉,又替舊管家埋葬,大有贖罪的意味,善良的人性微微的再占上風。金基澤的命運就此被封存了,他依循前者的途徑躲進朴家的地窟當起寄生蟲來,唯靠著morse code嘗試與外界聯絡。另一方面,兒子的基宇也回歸到朋友造訪之前的狀態,他在半地下的原居處,幻想賺大錢以得讓父親有日再見天日。我不知這些細膩的心理情節是否劇本寫者精心刻劃出的產物,或者下意識矛盾力量的自然轉述。即使電影結束,它並沒清晰交代價值觀的衝突是否已經結束,或有最後的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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